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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幻小说网 www.bookxh.com,几度夕阳红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; 早餐送了来,魏如峰一面吃着,一面对何慕天说:'我仔细的想过了,现在外销的情况很好,我们应该在香港也设一个门市部'

    '如峰,'何慕天打断了他,静静的凝视着他说:'吃饭吧,饭桌上别谈公事,否则,容易消化不良。'

    魏如峰看了看何慕天,只得把说了一半的话暂时咽了回去。对于何慕天,魏如峰有份奇异的感情,倒并不因为他是何慕天从大陆上带出来的,而因为何慕天本人的个性。他总觉得何慕天不像个生意人,反更像个学者,那份儒雅的气质,从容不迫的风度,和待人处世的那股诚挚,都不是一个生意人所能做到的。有时,魏如峰觉得何慕天在商业上的成功简直是运气。因为,他既不够'狠',也不够'准'。但是,他却一帆风顺的成功了。纺织业在台湾是颇受欢迎的,而私人企业能做到像何慕天这样大,也实在不容易。

    '如峰,'何慕天吸了口烟说:'昨晚霜霜又去闹你了,是不是?'

    '噢,'魏如峰笑了笑:'她的英文文法根基太差,题目答不出来瞎发脾气。'

    '你有时间就多教教她吧!这孩子太野,不是块读书的料,我对她很了解,高中毕业后,我看她大学是进不去的﹔为她的前途,我也仔细想过,最好'

    '嫁人!'魏如峰冲口而出的说。

    '唔,'何慕天哼了一声,深深的望了魏如峰一眼。'嫁人?谁能驾驭得了她?问题大着呢!'

    这倒是真的,魏如峰想起霜霜那种任性和倔强的脾气,还真有点代她未来的丈夫吃不消。但是追究起责任来,霜霜的坏脾气也全是何慕天惯出来的,如果以前多管管,多教训教训,现在不是可以少操一点心吗?不过,如果霜霜有个母亲,或者就会好多了。他注视着何慕天,奇怪像何慕天这样有钱有身分的男人,为什幺一直不续娶一个妻子?何况,何慕天又是个相当漂亮的男人!年龄和养尊处优的生活都没有使他发胖,依然颀长挺拔,眉目之间,怎幺都看不出已超过四十五岁,那份沉着雅致,更具有种成年人的吸引力。魏如峰知道公司里许多女职员,都对这位'老板'感兴趣,但何慕天居然无动于衷。

    当魏如峰正沉思着他的姨夫的事时,何慕天也正默默的打量着前面这个年轻人。魏如峰并不算是个非常漂亮的青年,但,何慕天欣赏他的稳重沉着,更欣赏他做起事来那股不顾一切的干劲。他这个内侄,跟着他从大陆出来时,才只有十二三岁。但,一转眼间,长大了,成人了,不但大学毕了业,竟然还成了他事业上的一条膀臂。如果他的想法不太自私,他一直有个秘密的希望,希望一件恋爱能够发生。虽然,他也自知霜霜有些配不上魏如峰,霜霜太任性,太野,太放纵,可是,霜霜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。霜霜的缺点固然多,也有两个极大的优点,一是美丽,二是在那倔强的外表下,还有一颗善良的心。这些再加上何家的财富,对魏如峰也不算太委屈了吧?

    早餐吃完了,魏如峰照例要喝一杯茶。何慕天站起身来说:'如峰,晚上那个会议,你最好参加一下。'

    '好,不过'魏如峰迟疑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'怎幺,有事吗?'

    '没什幺,只有一件小事,霜霜要我陪她到顾正家去参加她女儿的生日舞会!'

    '顾正的女儿过生日吗?帮我也备一份礼吧!'何慕天说,又沉了一下,笑笑说:'那幺,我看你还是陪霜霜去参加舞会吧,否则,我真有点拿她的脾气吃不消。'

    魏如峰一笑,他很了解何慕天对霜霜的宠爱和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站起身来,正想上楼去拿那份增产计划,电话铃响了,接着,阿金在客厅里喊:'表少爷,电话。'

    魏如峰走进客厅,握起了听筒,对方是个女性做作的、娇媚的声音:'如峰吗?猜猜我是谁?'

    魏如峰皱皱眉,不用猜了,准是她。

    '杜妮,对不对?'

    '嗯哼,还好,你没忘记我!怎幺了?你?忙些什幺?今天晚上来,怎幺样?'

    '今晚不行,有事!'

    '那幺,明晚,不许告诉我你又有事!'

    魏如峰望着电话机,内心迅速的在做着一番交战,去?不去?终于,他爽快的说:'好,我明晚来!'

    币断了电话,他转过身子,一眼看到何慕天正靠在一张沙发上,抽着烟,安闲的望着他。他微微的有点不自在,何慕天的神情是研究性的,深思的。他走过去,掩饰什幺似的说:'该到公司去了吧,姨夫?'

    '走吧!'何慕天站起身子来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揉灭,眼睛仍然研究的望着魏如峰。

    走出客厅,司机老刘把汽车开了过来,老刘是个山东人,跟随何慕天已经多年,为人十分憨直,爽快忠耿,深得何慕天喜爱。他们一同上了车,何慕天仍然沉默的深思着,魏如峰也默然不语。何慕天在想着杜妮的事,他知道杜妮是何许人,冷静的打量着魏如峰,他可以看出后者那份坚定和理智──这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男人。他明白他不必对杜妮的事说什幺,魏如峰是绝不会在欢乐场中沉溺太久的。

    魏如峰注视着车窗外的台北街道,他心中在想同一个问题──杜妮。他不喜欢明晚那个约会,但他会去。'人生几何?逢场作戏!'他也不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个借口,那个女人有什幺?三六、二四、三六!他对自己轻蔑的微笑起来。

    彼德美家的客厅,布置得十分漂亮,显然大人们有意要让年轻的一辈痛痛快快的玩玩,都避了出去。于是,客厅里布满了年轻的孩子们,地毯撤开了,打蜡的地板光可鉴人,落地电唱机中播放着一张保罗安卡的唱片,茶几上放着大瓶大瓶的冷饮。顾德美是个略嫌矮胖的女孩子,扁脸,圆眼睛,细细的眉毛和睫毛,长得不怎幺漂亮,但有一股少女的甜劲,还很逗人喜欢。今晚,她穿著件翠绿色的大领口的洋装,被尼龙硬衬裙撑得鼓鼓的大圆裙子,显得她更加胖了。周旋在客人之间,她对每一个人笑,小圆脸红通通的,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仿佛还小了一两岁。她的三个哥哥顾德中、顾德华、顾德民帮她招待着客人,室内拥挤嘈杂,笑语喧哗。魏如峰和何霜霜的出现,掀起了一片欢呼。何霜霜穿著件大红的缎裙,衣襟上面缀着一枝黑纱做的玫瑰花,头发虽然也是短短的,却蓬松而鬈曲。须边也戴了朵玫瑰,一朵真的红玫瑰。袒露着细长而白皙的脖子和肩膀,颈上戴着一串黑宝石的项链,打扮得极尽华丽之能事。论相貌,何霜霜确实相当美,浓黑的眉毛像欧黛丽赫本,大眼睛既黑且亮,两排浓密而微鬈的睫毛如同人工装上去的。唯一美中不足,是嘴太大,使她不够秀气,而且牙齿不太整齐。但是,就这样,她的美也足以使她出尽风头了。

    走进客厅,在大家的叫嚷,还有男孩子的口哨声中,何霜霜像一团火似的在人群中转了一圈,和每一个她认得的人打招呼,顾德美飞快的赶了过来,何霜霜大叫着:'生日快乐!'

    一面把生日礼物交给她。顾德美的三个哥哥都抢了过来,把何霜霜拥在中间,有人播大了电唱机,有几对已经开始跳起舞来,何霜霜在男孩子群中阔论高谈,旁若无人,魏如峰反而被冷落了。

    魏如峰看了看周遭混乱的情况,找了一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中的沙发上坐了下来。偌大的客厅中,只亮着一盏吊灯,而且被红色玻璃纸包着,光线幽暗极了。靠在沙发里,他冷静的打量着这些十八、九岁的孩子,自觉比他们成熟得太多了,看他们那样子叫嚷笑闹,他感到丝毫都引不起兴趣。假如不是为了陪霜霜,他才不愿意来参加这种娃娃舞会呢!

    霜霜开始跳舞了,拥着她的是个瘦高条的男孩子,他们跳得十分野,霜霜在转着圈子,红色的裙子飞舞成水平状态,一面跳着,还一面笑着。看的人在拍手,在狂喊狂笑。电唱机响得人头发昏。

    一个舞曲结束,另一个开始。居然是'蓝色多瑙河',优美的音乐一泻出来,魏如峰就觉得头脑一清,闭上眼睛,他想好好的欣赏一下音乐,但是,有人卷到他的身边,猛烈的摇着他,叫着说:'表哥!表哥!来来来,我们表演一手华尔滋。'

    魏如峰皱皱眉,怎幺就不能让他安静呢?正想说什幺,霜霜已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了起来,看到众目所瞩,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,他只得无可奈何的站起身,带着霜霜翩然起舞。魏如峰的舞步很绅士派,霜霜跳舞更是内行,身轻如燕,带起来十分舒服。因此,他们这'快华尔滋',倒是名副其实的'表演',大家都不跳,围成一圈,看他们跳。霜霜轻声说:'跳花步,表哥,带花步!'

    魏如峰再皱了一下眉,只得跳花步,各种旧式的花步,由于现在跳的人少,反而变得新奇了,魏如峰不喜欢最新流行的扭扭、恰恰这些,他认为舞步中还是华尔滋和探戈最优美,旋律也来得最自然。

    一曲既终,大家鼓掌叫好,他乘机退了下来,顾德中已经抢上前去,拉着霜霜又跳了起来,唱片换成了一张'吉特巴'。他感到有些气闷,屋子里虽装了冷气,却被大家闹得热烘烘的。现在许多人都跳起舞来了,衣香、人影、和那快节拍的旋转看得他眼花撩乱。他向窗口走去,却看到窗前正亭亭玉立着一个纤细苗条的白色人影,像个遗世独立的小星星。

    他略微迟疑,就向那银白色的小亮光走去。可是,还没有等他走近,那女孩就抬起一对大而不安的眸子,对他很快的扫了一眼,然后,白色的裙子微微摆动,只一瞬间,就像条小银鱼般的溜开了。

    他走到刚才那女孩子站过的窗口去站着,莫名其妙的有几分惋惜。下意识的,他在人群中搜索那颗小星星,但,就这幺短短的时间内,这女孩仿佛已经隐没到地底下去了,偌大一个房间,竟然再找不到她的影子。他斜倚在窗口,望望窗外的夜,夜很美好,很柔和,是个适宜于编织梦想的夜。朦胧中,他陷进一种虚虚幻幻,空空灵灵的思想中。商业,不是他的兴趣,只是一种需要,他真正的兴趣是文学,可是,人就往往不能向自己的兴趣走,他不明白他为什幺要投身在商业界?只单纯为了对姨夫的爱?怕他被大鱼吞噬?还是本能的对利欲有份下意识的追求?夜色里,研究分析一下自我是好的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比霜霜好不了多少,也是浑浑噩噩的在混日子。这思想使他不安,转过身子来,他又被那些大鼓小蹦喇叭笛子的声浪包围了。霜霜正在客厅的中央,和一个男孩子表演跳扭扭舞。

    在这热闹的空气里,他越来越觉得寥落起来,用手指轻轻的敲着窗棂,他百无聊赖的望着那发疯似的一群。不知怎幺,他的情绪一经低落下去,就很难再提起来,而他每次分析自我都会引起一阵困惑和迷茫。扭扭舞曲告终,不知他们闹些什幺,有个男孩子高歌了一曲英文歌词的'青春偶像',这显然刺激了霜霜的表演欲,居然也高歌了一曲。魏如峰听她唱的是什幺:'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,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,我要轻轻的告诉你,不要把我忘记'

    俗不可耐!魏如峰耸耸肩,看看手表,才九点半钟,看样子,他们非玩到十一、二点不会散,何慕天曾交代要他务必陪霜霜一起回来,那幺,他还得在这儿受上两小时的罪。四面张望了一下,他忽然想起顾正家里有一间做样子的书房,里面藏着些永远无人翻弄的书籍。记起这书房就在客厅的旁边,有一扇门相通。他找了一下,找到了那扇门,于是,他不受人注意的走了过去,推开门,闪身进内,再关上房门。

    一瞬间,他愣了愣,那个失踪的小星星正拿着本书,站在书房的中央,受惊而窘迫的望着他,仿佛她是个犯了过失而被捉到的孩子。

    他定了定神,对她笑笑。

    '嗨!'他竭力使自己显得温和,因为她看起来已经受惊不小。

    她的嘴唇轻轻的蠕动了一下,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。魏如峰打量着她,那小小的脸庞清秀雅致,小小的腰肢楚楚可人,清亮的眼睛里盈盈的盛满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寂寞和惶惑,和她那件过时的衣服一样只属于她而不属于目前这年轻的一代。他感到心中掠过一阵奇怪的激荡,不由自主的走近她,问:'你姓什幺?'

    '杨。'

    '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'

    '晓彤。'大眼睛轻轻的瞬了瞬他,自动的又加了一句解释:'早上的红颜色。'

    他凝视她,她不像早上绚丽的红颜色,只像暗夜里一颗寂寥的小星星。他微笑着说:'我叫魏如峰。'

    '我知道。'她轻声说。

    '你知道?'他有些疑惑。

    '顾德美告诉我的,'她羞涩的笑笑。'你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内侄,那位红衣服的小姐是董事长的女儿,是吗?'

    '不错,'他也笑笑,这就是他的烦恼,别人介绍他总要说他是人的内侄,好像他就不是他自己似的。'你是顾德美的同学?'

    '是的。'

    '为什幺不到外面去玩?去跳舞?'

    '噢!'轻轻的一声感慨,夹带着微微的不安。'我不会跳舞,'顿了顿,她抬头注视着他。逐渐摆脱了那份羞涩和拘束。

    '我事先不知道是这样的场合,顾德美告诉我'晚会',而没有说'舞会',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,那些人我都不认识,很──别扭。'

    '顾德美的主人也当得真糟,她应该给你介绍一下。'

    '噢,'又是那样一声轻微的感慨:'还是不介绍的好,稳櫎─很怕见生人。'

    '是吗?'她引起魏如峰强烈的兴趣。'你不常见生人的吧?'

    '嗯,'她再笑笑,'事实上,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晚会。'

    '很用功?大部份的时间都躲在书房里?是吗?'他调侃的说。

    '噢!'她的脸红了,红得很可爱,有几分像早上的红颜色了。'那音乐使我心慌。'

    '刚刚我走近你,为什幺你一下子就溜开了?'

    '我以为──'她嗫嚅着,脸更红了。'你要来请我跳舞。'

    他心中一动。

    '真的你不会跳舞?'

    '真的,'她认真的说:'那幺多人,如果你请我,我简直不知道该怎幺办?'

    '现在没有人,你愿不愿意试一试?'

    '噢!'她惊慌的看看他。

    '我教你,跳舞并不难,普通的三步四步,跳起来都很优雅和舒服的?矗允钥矗阕苡幸惶煲渭诱降奈杌幔蝗饲肴ヌ璧模?

    '稳櫎─'她犹豫着。

    '来吧,跳跳看!'他不容她有时间抗议,就轻轻的拉过她来,很绅士派的拥住她,开始教她三步的基本步伐,她跟着他的指示,生硬的移动着脚步。可是,跳舞天生对女孩子不会是一件难事,只一会儿,她已经跳得很好了。魏如峰揽着她,那纤细的身子在他怀中轻巧的移动,那细致的脸上漾着红晕,看起来柔弱动人。

    '你是家里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吗?'他一面带她滑着步子,一面问,看她那份娇柔,应该是最小的一个。

    '不!最大。'

    '是吗?兄弟姐妹几个?'

    '我还有一个弟弟,'她说,因为分了心,脚步错了,一脚踩在魏如峰的鞋子上,她停下来,胀红了脸。

    '没关系,再来过。'魏如峰低头看着她的脚,一张不大的脚,穿著的却是一双平底旧式的学生皮鞋。他重新带她跳,一面打量她那件缀着亮片片的衣服,一眼断定不是台湾出的料子,在纺织工厂里打滚了这幺几年,对于衣料他是内行极了。那镶着小花边的衣领,那有着绉绉绸的袖口这件衣服应该是有很长远的历史了。那幺,看样子,家境不会很好,带着种微妙的怜惜的心情,他注视着那短短的齐耳短发,和低俯的眼睛上那两排细长的睫毛。

    透过书房的厚实的桧木门,客厅里喧嚣的音乐仍清晰可闻,笑闹的声音也不断传来。他们在书房中怡然自得的跳着华尔滋,这气氛却是非常奇异的宁静和雅致。没一会,魏如峰就发现晓彤的本身就是宁静气氛的发源处,那含羞的微笑,怯怯的眼光,都像个超脱出这世界的小幽灵,别有一股说不出的韵致。

    室外有一阵喧嚣,他们都没有怎幺注意。但是,接着,书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,放进一道红色的光线,他们同时吃了一惊,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,于是,他们看到门口站着好一些人,最前面的是,把嘴张成一个形的顾德美,和张大了眼睛的何霜霜。

    '哦,我正在教杨小姐跳舞呢!'魏如峰笑着说,好像必须解释什幺,同时放开了晓彤。

    '表哥,'霜霜扬了扬眉,笑了起来:'我以为你开溜了呢,原来你躲在这儿。'说着,她用那对明亮的眼睛对晓彤直视过来,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。晓彤显然十分发窘,有点儿紧张和失措,只怔怔的站着,一语不发的望着门口的人。

    魏如峰看出情况有几分尴尬,就干脆一拉晓彤说:'杨小姐,来吧,我们来正式跳跳!'说着,他把晓彤拉出房门,回进客厅里,亲自走到电唱机旁边,换上一张'田纳西圆舞曲',然后过来请晓彤跳。晓彤看起来十分不自在,尤其霜霜那对眼睛只管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溜,使她更形不安。他们跳了起来,顾德美和另一个男孩子也跳了起来,霜霜却靠在沙发上看他们跳。晓彤错了好几次脚步,跳得非常糟糕,舞曲一结束,她就匆匆忙忙的说:'我该回家了。'然后,她找到顾德美,不顾对方的挽留,坚决要回家。魏如峰望着她,很想用汽车送她回去,可是,一转眼间,他看到霜霜正看着他,一面抿着嘴角,对他很含蓄的微笑着,好像看透了他的心事,他就有些讪讪的,不好意思开口了。结果,是顾德美的三哥负责送晓彤回去。

    这天深夜,魏如峰自己开车,和霜霜一起回家。霜霜坐在魏如峰的身边,打了个哈欠,微笑的说:'表哥,今天晚上玩得痛快吧?'

    听出她话中有话,魏如峰就干脆不予置答。

    '如果你真有兴趣哦,我可以打听出那位杨小姐的地址来,只是先说说,你用什幺来谢我?'

    魏如峰转了一个弯,加快了速度,头也不回的说:'一场电影。'

    霜霜病捌鹧劬矗邢傅纳笫恿宋喝绶逡换岫喝绶辶成弦晃薇砬椤?br>

    '一场电影,太少了吧?'

    '那幺,两场。'

    '哼,'霜霜哼了一声:'小儿科!'

    '开出你的价钱来吧!'魏如峰不动声色的说。

    '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。'

    '什幺事?'

    '下次你陪我参加舞会的时候,不要把我丢在一边做电灯泡,自己去陪别的小姐,让我面子上下不了台。'

    '哦?'魏如峰看了霜霜一眼,霜霜脸上已没有笑容了,看样子还是真的生了气。'怎幺?你还会缺少人陪吗?我看你早已应接不暇了!'

    '但是,你是我的partr呀!'

    魏如峰猛然把车煞住,寂静的街道阒无一人,他把手腕支在方向盘上,扭过头来带笑的盯着霜霜看,看得霜霜直瞪眼睛,叫着说:'你看什幺?'

    '我看──'魏如峰慢条斯理的说:'你是不是爱上了我?'

    霜霜浓眉一掀,大眼睛一瞪,大嚷着说:'活见你的大头鬼!'

    魏如峰噗哧一笑,踩动油门,把车子向坐落在中山北路的大厦中驶去。

    在巷子口,晓彤就吩咐车夫停车,然后跨下了出租车,对顾德美的三哥──顾德民摆了摆手,说了声再见。目送那出租车扬长而去,她才整整衣服,四面望了望,慢慢的向巷子里走去。今晚的经历,对她是完全崭新的一页。当她缓缓的向家中走去时,顾家客厅中的人影灯光,书室内的初试舞步,以及那喧嚣的音乐,杂沓的笑话种种种种,都还在脑中纷纷乱乱的充塞着。低着头,她心不在焉的向前走,才走了几步,蓦然间,一个黑影从巷子的暗处直窜了出来,同时爆出一声低吼:'站住!不要走!'

    晓彤大吃一惊,吓得心脏往口腔里跳,她停住步子,定睛一看,才看出原来是晓白在开她的玩笑。她用手摸摸胸口,抱怨的说:'你做什幺嘛?这样装神弄鬼的吓唬人!'

    晓白不说话,先在路灯下对晓彤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,才笑嘻嘻的说:'你这幺晚回家,还有男朋友送回来,我可发现你的秘密了!'

    '别胡说八道,那是顾德美的三哥!'

    '那还不是一样!'晓白耸耸肩,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,无聊的踢着地下的石子。'反正是个男的!'

    '胡扯!'

    '胡扯?'晓白抬起了眉毛:'他不是男的是女的呀?'

    '你乱说些什幺嘛,'晓彤跺跺脚:'我是说,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!'说着,她奇怪的看着晓白:'你为什幺待在巷子里?'

    '哼!'晓白哼了一声,再耸耸肩。'家里!你去看看去,那个王伯伯和他的石膏美人坐在房子里就是不走,阔论高谈的也不知说些什幺,看他们那股谈劲,恐怕再谈三小时也谈不完。可是,妈妈把你的房间和通外面爸爸妈妈的房间中的纸门取下来,两间打通成一间,为了招待这对贵宾。我的房间就成了堆积仓库,床啦,书啦,破椅子啦,竹书架啦,全堆在我房子里,连一寸的空地都没有,你想,我能待在哪里?'

    '王伯伯是个怎幺样的人?'晓彤问,她今天晚上出去得很早,没有见到那个王孝城。

    '你去看吧,人满和气的,很会说话,喝酒跟喝水一样方便,我们准备的清酒就给他一个人喝光,酒喝得越多,话就越多。他那个太太呀,和他正相反,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来,问一句,答一句,别别扭扭的,不过很漂亮。'

    晓彤走到家门口,门虚掩着,她推开门,和晓白走进去,大门内有一小块空地,然后就是正房的门。走进玄关,还没有上榻榻米,就听到一个男性沙哑的喉咙,正在长篇的谈着什幺。她的出现使房内的人突然停了口,她望着室内,今天,房子里布置得很漂亮,两间六席的房间打通后就显得涸祈敞了,小茶几上铺着她在学?锛沂驴紊系淖饕旦ぉひ惶跹胖碌氖中宓淖啦迹干匣褂幸黄棵蟮拿倒寤ā2at岸寄ㄊ霉耍嗑幻髁粒鼓抢恫即傲币膊惶芽戳恕哪抗饴湓谑夷诘目腿松砩烯ぉひ桓鲋心昴腥撕鸵桓瞿昵岬呐恕?br>

    那男人穿著身米色的西装,打着条深红的领带,微胖的身材和奕奕有神的眼睛,给人一种亲切感。并不像晓彤预料中的艺朮家的样子,他没有蓬乱的头发和满脸的胡子,看起来是干净清爽的。至于他的妻子,正像晓白所形容的,是个石膏美人,大眼睛,高鼻子,却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。

    '晓彤,来,见见王伯伯和王伯母。'梦竹一眼看到晓彤的出现,就招呼着说。

    晓彤走进了房里,银色的衣衫裹着袅娜的小身子,盈盈的立在室内,腼腆的对王孝城点了个头,轻轻喊了声'王伯伯'和'王伯母'。王孝城显然是愣住了,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晓彤看,从她的脸看到她小巧的脚。半天才'哦'了一声说:'哦,这就是晓彤?记得我们分手那年,她才只有两三岁,晓白还抱在手里,时间多快,一转眼间,她已经长成个小熬人了!'他调开眼光,注视着梦竹,潇洒的一笑说:'记得以前吗?在黄桷树茶馆里比赛吃担担面,我,明远,还有小罗,一口气吃掉了二十碗担担面,你急得拚命叫:'何苦何苦,这样吃法非撑死不可!'哈,多快!那时你不过比晓彤现在大一两岁罢了,最喜欢芽白颜色的洋装,我还记得大家给你取的外号──小粉蝶儿。'

    梦竹'唔'了一声,脸上浮起一个无奈的、惘然的微笑。

    晓彤走到母亲身边,坐在梦竹的椅子扶手上。王孝城依然注视着梦竹,又看看依偎着梦竹的晓彤,似乎想衡量一下母女二人的相似之处,接着,就高兴的说:'又是一只小粉蝶儿!清秀雅丽,一如你当年。不过,她这对眼睛,长得可真──'他突然愣了一下,把话咽了回去,呆呆的注视着晓彤。晓彤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只得痹篇眼光,去看茶几上那瓶玫瑰花。室内有短暂的几秒钟的沉寂,空气仿佛有点莫名其妙的滞重。晓彤感到情况似乎很特别。就诧异的抬起眼睛来,正好和坐在王孝城不远处的明远的眼光接了个正着。立即,她不知所以的打了个寒噤,父亲的眼光深沉幽冷,正阴郁的盯着她,好像她是个陌生的、突然撞进来的人物似的。'哈,'说话的又是王孝城,似乎在竭力提起大家的兴致,又像在掩饰什幺:'看到孩子成长,真是大乐事!'接着,他就把眼光从晓彤身上挪开,注视着明远,大概想转换室内由于晓彤出现而造成的一种奇妙的不安,他又热心的换了一个谈话题目:'明远,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放弃绘画,我记得当年你在同学里面,是最有天份的一个,在国立艺专的时候,教授也说你将来的成就会最大,为什幺你要放弃艺朮呢?干公务员这一行,不是你当初最不愿意干的吗?'

    明远往后一靠,靠进椅子里,像从个梦中醒来一般,抬起眼睛来,对王孝城看看,苦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'不愿意干,也干了十三四年了。'他振作了一下,却依然有些寥落。'你想,刚到台湾的时候,人地生疏,又拖儿带女的,能混口饭吃就好了,管他什幺工作呢。办公厅一坐,等因奉此,公文上磨光了当年的豪情壮志。孩子们日渐成长,衣食住行外带教育费,处处都需要钱,再也无法拋下稳定的工作去冒险从事绘画了,一年年下来,年纪也大了,画笔也生锈了,还谈什幺艺朮呢!所以,还是你行,先立了业,再成家,现在是功成名就'

    '算了,算了,'王孝城打断了明远的话:'谈什幺功成名就,现在艺朮界也是一团糟,学了三天半画的人都可以开画展,只要你关系够,人事上处得好,有来头,你就能成画家!还有人拿老师的画来开画展,只要给老师钱就行了,你想,艺朮还有什幺价值呢?有时,我还真想改行,你记得我以前一直要做商人的'

    '你们这叫吃那一行,怨那一行,'梦竹笑着说,竭力想调和室内的低气压。'像你,孝城,可真不该抱怨了,做个名画家,弟子满天下,还有那幺多牢騒!''你别谈弟子还好些,谈了弟子更气人,'王孝城笑着说:'我有个学生,为了要出国而找我学国画,学了三天半就出去了,画得是其糟无比,结果居然在国外大开起画展,用的全是我的画稿,一张画的标价有高到五百美金的,比我的画还高出好几倍!你想,这不就明放着欺侮外国人吗?怪的是居然有人向他买!'

    '外国人怎能懂中国的艺朮!'明远说。

    '那又不然了,'王孝城说:'我有个外国学生,比中国人画得还好,他还读中国历史,学中国诗呢!这些我们自己的青年不屑于学的,外国人还重视得不得了呢!'说着,他突然沉吟了一下,对明远说:'明远,我倒是有个意见,你重拾画笔如何?'

    '怎幺──'明远迟疑的问。

    '我告诉你,'王孝城坐正了身子说:'现在,一些画得乱七八糟的人都穷开画展,学了三天半画的人也有勇气开画展,你这个正规艺专出来的怎幺反而埋没在公文里面?以你的程度,开个画展一定可以轰动!至于人事宣传方面,我可以全力帮你忙,你何不试试看,画出六、七十幅画来,就足够开次画展了。只要画展成功,你就出头了,你拿手的工笔人物,现在非常吃香,你知不知道?'

    '可是──'明远凝视着王孝城,不由自主的有些兴奋起来,他俯向王孝城,犹豫的说:'可是,我已经太久没有碰画笔了。'

    '那有什幺关系,你那份天份绝不会使你下不了笔,你要是多参观人家的画展,你就会有勇气了。明远,你试试看、画出几十幅来,让我帮你开个画展,包你成功!'

    '只怕丢得太久了!'明远说,脸上的兴奋却在逐渐加深。

    '而且,这幺久没画,恐怕已经没有画画的情绪'

    '情绪,'王孝城叫着说:'培养呀!'

    明远沉默了。在沉默中,却显然对王孝城的话十分感兴趣,因而情绪有些激动。梦竹也默默的沉思着。王孝城看了看表,这才惊觉的跳了起来:'哎呀,十一点多了,一谈就谈了这幺久,好了,告辞,告辞。改天再详谈。明远,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吧!'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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