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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幻小说网 www.bookxh.com,几度夕阳红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马路上直驰而去。他没有管晓彤同意与否,在他说这句话时,他敏感的觉得晓彤百分之八十会拒绝他,像她这样的女孩,一定把约会看得十分严重,因而,他必须在她可能拒绝的话出口前先跑开去。

    下午,魏如峰提前回到家里,他一直惦记着下午那个约会,却又记挂着何慕天和霜霜。家中一切静悄悄的,据阿金的报告,何慕天一天没有走出他的房间,而霜霜也一天没有回家。他有些不安了,这情况未免太不寻常。上了楼,他敲敲何慕天的房门,半天,才听到何慕天的一声:'进来!'

    他推开门走进去,室内的窗帘垂着,显得暗沉沉的,何慕天坐在书桌前的安乐椅中,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满了烟蒂,整个房间都烟雾腾腾。何慕天的脸色看来憔悴而寥落,他望望魏如峰,疲倦的问:'霜霜呢?'

    '阿金说还没有回来。'

    何慕天不安的蹙着眉:'她没有去上学?'

    '我想是没有。'

    何慕天更加不安了。他移动了一下身子,说:'打电话到顾家去问问看!'

    魏如峰正准备去打电话,何慕天又叫住了他:'如峰,'他沉吟的说:'我有点话想和你谈,'他指指椅子,示意魏如峰坐下。魏如峰不安的坐了下来,心中在为那个小星星的约会而焦灼。何慕天喷了一口烟,吐了口长气,又沉思了好久,才说:'今天,我想了一整天,关于霜霜。她是个失去母爱的孩子,我又不大会做父亲,我只注意到物质方面满足她,而忽略了她的精神生活。说起来,是我对不住她,我到今天才明白她内心的寂寞,而我又没有力量弥补她心底的空虚。如峰,坦白说,我一直有个愿望'

    何慕天的话没有说完,楼下的电话铃蓦的急响了起来,他们同时倾听着,接着,就听到阿金接电话和惊呼的声音:'老爷,不好了,小姐出事了,警察局来了电话!'

    何慕天和魏如峰同时跳了起来,魏如峰立即冲出房门,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楼梯,从阿金手中接过电话,问清了是第x分局打来的,他听完了,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,对苍白着脸站在楼梯上的何慕天说:'没什幺严重,姨夫。只是闯红灯,超速,和没有驾驶执照,具个保就行了。'

    '霜霜在哪里?'

    '现在被扣在第x分局。'

    '那幺,你赶紧去接她回来吧!'

    '我现在就去!'魏如峰话才出口,就猛想起和那颗小星星的约会,看看手表,四点正。他知道晓彤大约四点半放学,他希望把霜霜接回来后还赶得及去赴约。于是,他冲出去,跳上摩托车,风驰电掣的向第x分局赶去。

    到了第x分局,一眼就看到门口那辆浅灰色的汽车,走进分局的大门,霜霜正坐在一条长椅子上,大眼睛失神的瞪着门口,头发零乱,脸色苍白,平日的张狂跋扈已一扫而空,反显得十分孤苦无告。看见了魏如峰,她就像个迷途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亲人一样,撇了撇嘴,红着眼圈,想哭又竭力忍住。魏如峰走过去,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,就和办案人员交涉具保的事。谁知,那些手续竟非常麻烦,办案的警员又絮絮不停的述说霜霜怎样拒捕,连闯三次红灯,出动了他们的摩托车队才把她捉住。又怎样拒绝说出父亲的名字,不肯和警员合作讲了一大堆牢騒,最后,还愤愤的说:'我知道何小姐是有钱人家的女儿,超速闯红灯都不在乎,反正有她父亲付罚款,我们也莫奈她何!只是,这样的年纪,整天开着汽车在街上横冲直撞,将来出了事,送到少年组去管训可不是好玩的!现在这些不良少年全是有钱人家的子弟,吃饱了没事干就在外面招摇生事,给我们找麻烦!我们费了大劲去抓,抓了来,家长一个电话,付了罚款,具个保就算了事,明天又要去抓了!我真不明白,家长为什幺不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呢!如果是我的孩子,我就狠揍一顿,关上三个月'

    魏如峰知道这警员说的也是实情,只得苦笑着不加以辩白,霜霜却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。好不容易,具了保,付了罚款,魏如峰才带着霜霜走出来。把摩托车放在汽车的后座,魏如峰坐在驾驶位上,霜霜坐在他的身边。他发动了汽车,霜霜一直不说话,魏如峰知道她也受了一肚子的委屈,平常谁要对她说了一句重话,她都受不了,今天警员那样的口气,怎幺是她能忍受的?何况她一早和父亲呕了气出去,本来就有满腔心事。这一来,一定更加难过了。于是,他腾出右手来,揽住霜霜,轻轻的拍拍她说:'好了,没事了,霜霜,都过去了,别放在心里。'

    谁知,他这样一说,霜霜反而'哇'的一声哭了起来,她把头仆在魏如峰的肩上,哭得伤心透顶。魏如峰只得揽住她,拍她,劝她,一面想把车子快些开回家里。可是,霜霜哭着喊:'我不要回家!我不要回家!'

    魏如峰把车子停在路边,用手托起霜霜的脸来,霜霜一脸的泪痕,又一脸的倔强,长睫毛上挂着泪珠,黑眼睛浸在水雾里,反有一股平日所没有的楚楚动人的劲儿。他掏出手帕来,拭去了她脸上的眼泪,安慰的低低的说:'霜霜,你爸爸在等你,不要让他伤心,好吗?你知道他多爱你,他难得说你几句,你就要生气?'

    '我不是生气,'霜霜噘着嘴,慢吞吞的说:'是──为了妈妈的事,我不好回去,我不知道对爸爸说了些什幺。'

    '姨夫决不会怪你的,你知道。'

    '可是──'霜霜抬起睫毛来。看了魏如峰一眼:'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,爸爸骂了我,我就想要他难过,他──'她咽住了说了一半的话,望着驾驶盘发呆。然后,又突然抬起头来问:'表哥,你见过我妈妈?'

    '当然了。'

    '她是什幺样子的?'霜霜痴痴的问。

    '很美,是当时著名的美女,你长得非常像她。'魏如峰说,接着就振作了一下说:'好了,这些事就别再去管它了,现在,你好些了吗?来,擤擤鼻涕,振作起来,像你平常那种样子,看你这样眼泪鼻涕哭哭啼啼的,使我都不认得你了。'霜霜嫣然了,真的在魏如峰的大手帕里擤了擤鼻涕,擦擦眼睛,摔了摔头。魏如峰欣赏的看着她,他喜欢她这股洒脱劲儿。他们相对注视着,都微笑了起来。魏如峰踩动油门,把车子开到马路上。霜霜一直注视着他,大眼睛里逐渐升起一团朦胧的薄雾,她定定的望着魏如峰的侧影,用手拉住他的手腕,轻声说:'我饿了,我们先到什幺地方去吃点东西,好不好?'

    魏如峰望着她那泪痕犹新的脸,不忍拒绝。偷偷的看了看手表,五点半!那颗小星星不会等他了。他又失去了一个机会,看样子,和这颗小星星是没有缘份的了。暗暗的叹了口气,他把车子向中华路开去,一面说:'好吧!不过,我们应该先打一个电话给姨夫,免得他着急。'

    夏日的午后,闷热,冗长,而困倦。

    教室里静悄悄的,五十几个学生竟没有一些儿声音,只有一只苍蝇在盲目的扑着窗玻璃,发出单调的、嗡嗡的轻响。

    除去这苍蝇声,就是那个戴眼镜的王老师像催眠似的讲书声,那样平稳的,没有高低的,懒洋洋的在室内扩散开来。

    '为要研究这些问题,我们将每单位时间内速度所生的改变,即速度改变的时间率,称为加速'

    晓彤换了一个坐的姿势,拿着一支铅笔,在笔记本上胡乱的涂着,纵的线条,横的线条,长的,短的,布满在一张纸上?鲜Φ纳羟崞拇铀呗庸ィ棺讲蛔u魏我桓錾恕1始潜旧媳幌咛醪悸耍种氐呕先ィ惶跫右惶酰灾惺腔杌璩脸恋模酉呙岳攵:6脊终獯巴獾难艄猓晴矍苛遥碳さ萌瞬皇娣涣艘恢w烨p剩谠械暮谏咛跎希钟煤烨p始由先ィ执蟮暮焐咛跹诟橇撕谏模灰换岫灰秤直煌柯恕t倩灰恢Ю肚p剩绦氯ィ坪醭撩杂谡庑┞移甙嗽愕南咛踔校执瞬痪肓恕t谀切┰勇业南咛趵铮鸾ジ鹨徽拍行缘牧忱矗砜淼那岸睿凶乓煅癫傻难劬Γx钡谋亲樱湍锹韵臃秸南掳汀u庹帕掣谥揭车纳厦妫嵌匝劬λ坪趼源愠芭兜溃髻┑耐潘睦镆徽蠓吃辏们p屎莺莸摹18刂氐幕录傅溃路鹣氚涯歉娜擞耙惨黄牖簟?下午你放学时我到你校门口来接你!'结果呢,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!他大概就是以这种方式,来广交女友的,然后呢,随随便便一约,自己又弄忘了。他有多少女友?哼!

    避这个干什幺?那只是一个舞会中见过一面的、不相干的人而已!他会跳华尔滋舞,会探戈花步,一定是个欢场中的浪子可是,想这个做什幺?她再狠狠的用铅笔画着纸页,'嗤'的一声轻响,那不胜败荷的纸被画破了,铅笔心折断。

    同时,坐在她隔壁的顾德美不动声色的,偷偷的,推了一张小纸条到她面前来,她看上面写的是:'小心!老师已经注意了你好半天了,他正讲到等加速度,在三十五页上。'

    她一惊,慌忙正襟危坐,把课本挪到面前,悄悄的翻到第三十五页,刚刚找到等加速度的字样,老师就叫出了她的名字:'杨晓彤!'

    她站了起来,老师果然问了一个问题:'你说说看,何谓等加速度?'

    好险!幸好已经看到了!她朗声说了一遍,老师点点头,她坐了下去,和顾德美交换了神秘而会心的一瞥。这才收住了心,真的听起书来了。

    下了课,顾德美用铅笔敲敲她的手背,笑着说:'你呀,三魂少了两魂半,不知在想些什幺鬼,给老师抓到才好呢!'

    晓彤苦笑了一下,什幺话都没有说。她的心绪又回到刚才的思想中去了,魏如峰,他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内侄!

    彼德美家里和他很熟吗?他是怎样的一个人?那对眼睛倒有点像一个电影明星,谁?对了,脱埃唐纳荷!她拿起铅笔来,在练习簿的背面,无意识的写上'脱埃唐纳荷'几个字。顾德美在她身边,一直叽叽咕咕,不知道讲些什幺,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直到顾德美推着她喊了声:'喂!你怎幺回事?'

    她才惊觉过来,不解的望着顾德美说:'你在说什幺?'

    '我问你,你对我三个哥哥的印象怎幺样?'

    '你哥哥?'晓彤愣愣的问,老实说,她对她三个哥哥分都分不清楚,至于印象,就更别提了。顾德美向晓彤坐近了一些,微微的噘着嘴说:'我这三个哥哥呀,简直要命!追起女朋友来,总是一条阵线,你说笨不笨,一个女孩子又不能嫁给他们三个人!其实,我并不认为何霜霜有什幺大了不起,除了长得漂亮之外。我妈那天说,何霜霜配我大哥或二哥倒不错,至于三哥呀,唔──'她鼓着圆圆的腮帮子,笑着说:'德美的同学,叫杨晓彤的倒挺合适!'

    '呸!'晓彤胀红了脸,死命的瞪了顾德美一眼,骂着说:'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!'

    '怎幺,'顾德美天真的扬起头来:'我三哥有美男子之称呢!你做了我嫂嫂,我们不是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吗?'

    '那幺,你何不嫁给我弟弟呢?我弟弟才真漂亮呢!'

    '胡说八道!'顾德美喊。

    晓彤笑了。笑了一会儿,她想起来说:'何霜霜就是泰安纺织公司董事长的女儿,是不是?'

    '嗯,脾气坏得很,是独生女。'

    '你哥哥追上了没有?'

    彼德美耸耸肩,摇摇头。

    '我看呀,'她慢吞吞的说:'希望渺茫!人家那个表哥,和霜霜是青梅竹马,一块儿长大的,我的三个哥哥实在有点傻瓜兮兮的,不自量力!何况魏如峰又是台大外文系毕业的学生,我的哥哥们谁有这幺好的资历?你看吧,我话讲在前面,霜霜百分之八十是嫁给魏如峰!'

    '魏如峰?'晓彤怔怔的问。

    '你的记忆力真好!'顾德美吱吱喳喳的叫着,像只多话的小麻雀。'你忘了?就是那天在我家书房里教你跳华尔滋的那个人,高个子,外表挺帅的,跳起舞来很有绅士派头,霜霜总说他长得像约翰盖文!'

    约翰盖文?脱埃唐纳荷?晓彤呆呆的瞪着笔记本,又下意识的在本子上乱画起来,纵横交错的线条越积越多,像一大堆理不清的苎麻。

    '喂喂,'顾德美的声音似乎从好远的地方传来:'你今天怎幺了,这样失魂落魄的?我和你讲话你听到没有?'

    '嗯?'晓彤神智迷离的哼了一声,一把撕下了那页画得乱七八糟的纸,连同自己紊乱的情绪,揉成了一团,对着屋角的字纸篓拋去。然后收回眼光来,静静的望着顾德美说:'上课钟响了,这节是地理课吧?'

    放学了,晓彤背着书包,在校门口和顾德美说了再见,然后向公共汽车站走去。她每天上学和放学都要转两次车,先搭车到火车站,再转车回家。刚刚走了几步,她就听到身后一阵摩托车的响声,接着,一辆司各脱嘎然的停在她身边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车上,那个困扰了她一整天的男人正含笑的扶着车把,望着她。

    '杨小姐,'他歉意的笑笑说:'昨天真对不起,临时发生了一件事,结果分不开身来。'

    晓彤在一阵吃惊的心跳后冷静了下来,她望了魏如峰一眼,就是这个男人?约翰盖文、脱埃唐纳荷,何霜霜理想丈夫的人选?他来做什幺?他的目的何在?'昨天真对不起,临时发生了一件事,结果分不开身来。'怎样的口气!仿佛是她要求他来似的,他来不来与她何关?可是,这对含笑的眼睛有他动人的力量,她也喜欢那薄薄的嘴。漂亮吗?未见得,只是有股──磁力。她的脸微微的发热了,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幺?从纷乱的思想中回复过来,她发现魏如峰正默默的望着她。她闪动着睫毛,不知该说什幺好,心里仍然乱糟糟的。

    魏如峰不等她表示意见,就拍了拍身后的坐垫,说:'上来吧,杨小姐!'

    '噢!'她有些迟疑。这算什幺?邀请吗?他想带她到哪儿去?她不安的看看四周,已经有许多同学在好奇的注视着他们了。

    '别怕,'魏如峰不知是真的误会她的意思还是假的误会她的意思:'我带得很稳,绝对不会摔了你。'

    似乎不容她有反对的余地,他已发动了车子,喧嚣的马达声引起了更多目光的投视。在这种情况下,她几乎是无法思索的,慌忙跳上车子,她只想赶紧离开学校门口,脱离那些同学的注视。魏如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腰上,叫着说:'抱牢一点!'

    接着,车子跳了跳,向前疾行而去。由于车子颠簸得很厉害,晓彤不由自主的抱紧了魏如峰的腰,小小的身子紧贴在魏如峰的背上。心脏却和车子跳得同样厉害,这是怎幺回事呢?自己居然会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,共坐在一辆摩托车上!妈妈知道了会怎幺说呢?那个向来最规矩,最安静的晓彤!也会交起男朋友来了!男朋友,这就叫做'交男朋友'吗?当然啦,他总不会是一个'女朋友'呀!她情绪纷乱到极点,直觉的感到自己正在做错事,而且有份模糊的罪恶感,因为学?锵蚶床恍硌荒信笥训模蛘撸谛趴谔纤哪ν谐嫡庖荒灰丫焕鲜γ强醇耍晴郏魈煅档即σ欢ɑ岽ゴ舐钐芈睿腔峤煌方佣那郧运接铮貉钕罟婢氐难钕钐暗难钕畹ㄐ难钕谛饨荒信笥选f沸胁欢恕有幕乓饴伊恕?br>

    车子猛然煞住了,她一惊,这才发现车子正停在距火车站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前面,咖啡馆阖着两扇玻璃门,里面垂着白纱的帘幔。玻璃门上画着一枝铃兰,旁边有很漂亮的几个艺朮字:'铃兰咖啡厅'。她错愕的张望着,魏如峰已下了车,把她也拉下车来,说:'进去坐坐。'

    她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走了进去,扑面而来的冷气和低柔的光线使她愣了愣,犯罪感仍然紧紧的压迫着她。这是什幺地方?在她的道德观念里,一面正派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男人走进咖啡馆这种地方的,而她居然穿著学校制服,背着书包,和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男人来到了咖啡厅,这事情实在太荒谬!但,她的不安并没有维持多久,新奇感就掩盖了罪恶感。壁上有玲珑剔透的小灯,全厅三分之一的位置是一个水池,里面栽着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植物,绿荫荫的覆盖在水池上,池中养着五彩斑斓的热带鱼,正活泼的在水草和石缝中来往穿梭。

    他们找了一个靠着水池的位子坐下。晓彤不由自主的伸头去望着池中那些闪闪烁烁、五颜六色的小鱼,和壁上那些十分艺朮的图案,唱机里在播送着一张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,乐声在室内轻缓的流动。整个厅内,充满了一份宁静幽雅的艺朮气息。晓彤收回了四面浏览的眼光,和正凝视着她的魏如峰的眼光接了个正着,魏如峰立即对她微微一笑:'还不错,是吗?'他轻轻的问:'我认为这是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。'

    晓彤微笑了,周围宁静的气氛使她心情放松,而面对那个男人柔和的眼光更引起她一层朦胧的喜悦。'全台北市最好的一家咖啡馆,'她微笑的思索着,那幺,他一定跑过全台北每一家咖啡馆了?悄悄的从睫毛下凝视他,她感到这男人像一个谜,是她所不了解的那一类人,而正由于是她所不了解的那类人,所以,他身上具有一种强大的,耐人寻味的吸引力。

    咖啡送来了,魏如峰帮晓彤放下了牛奶和方糖,又帮她用小匙搅着。很长久的一段时间,他们默默凝视,又都不发一语。晓彤仍然在微笑,她觉得魏如峰对她已不再是个陌生人,而变成一个很亲近,又很密切的朋友了。

    '你今年几岁?'好半天,魏如峰才开口。

    '十八。'晓彤静静的回答。

    '你和我表妹同年。'

    表妹?何霜霜?晓彤脑子里迅速的浮起霜霜穿著艳丽的红衣服,大跳扭扭舞的样子来,又联想起在学?锕说旅赖幕啊盼喝绶澹沧非笞潘穑空庋幌耄至澈炝耍?也追求'这三个字,好像已肯定魏如峰是'在追求'她了。'你在想什幺?'

    魏如峰的话打断了她的思想,同时,他的手忽然落在桌子上,盖在她的手上面。这'大胆'的动作使她一跳,接着就有股电流般力量从她手上贯穿了全身。她惊惶的抬起眼睛来,注视着魏如峰。他太大胆了,太随便了,这还只是他们第三次见面!她想说什幺,却又什幺都说不出来。魏如峰的手悄悄的挪开了,他对她温和的笑笑,亲切而恳挚的说:'没有人会伤害你,你仿佛有点怕我。'

    她垂下眼睛,望着咖啡杯,又微微一笑。魏如峰的声调撼动着她,她感到心旌荡漾而情绪恍惚,这种奇异的感应,是她生平没有感到过的。她抬抬眼睛,看了魏如峰一眼,低低的说:'我向来很胆小。'

    '你父母一定十分宠你。'

    '噢!'她笑了,感到四肢松散而兴趣盎然。'有一点。尤其是我妈妈,她总把我看成很小很小,这个也不放心,那个也不放心。她是个最好的妈妈,总想给我许多好东西,可是我们家环境不太好,她就想方法变出东西来给我,就像那次顾德美家的舞会'她忽然住了口,觉得自己正傻傻的把家里的底牌揭给别人看,而这些谈话的题材,仿佛也有点不对劲,就不想再说下去了。可是,魏如峰正专心的倾听着,问:'怎幺不说了?'

    她又摇摇头,笑笑。

    '你不会感兴趣。'她说。

    '可能我很感兴趣。'

    但她已不再想说了。她看了看窗外,问:'你住在哪里?'

    '中由北路x段x号。'他很快的说,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本,把地址写在上面,撕下来递给晓彤说:'欢迎你来玩,下面是我的电话号码,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我。'

    会有什幺事呢?她看看他,接过纸条,收进制服的口袋里。他反问:'你的住址呢?不必保密了吧?'

    她嫣然一笑,说出了地址,又有些犹疑的说:'不过,你最好──不要来找我。'

    '怎幺?'魏如峰望着她:'你父母反对你交朋友?'

    '稳櫎─不知道。'她嗫嚅的说:'反正,你最好不要来,我爸爸很严肃。''是吗?那幺,我到校门口找你!'

    '噢,'她急急的说:'那更不行,同学看到了要说话的,给老师看到更糟。'

    '那幺,我怎样和你联络?'魏如峰无奈的问:'写信给你行吗?'

    '也不好!'她又否决了。'我打电话给你好了。'

    '唔,'他端着杯子,啜了一口咖啡,凝视着她说:'如果你不打电话来呢?而且,整天守着电话机等电话也不是滋味。'

    她又笑了,他的话使她感到心怀荡漾。

    '我会打电话给你。'她允诺似的说。

    '我觉得不保险。'他皱皱眉:'这样吧,星期六下午你们几点放学?'

    '三点。'

    '三点半我在这儿等你。'

    '噢!'又是这样类似叹息的一个音符。'不行的,我回家晚了妈妈要担心。'

    '还是事事依赖着妈妈吗?'他调侃的问:'你已经十八岁,应该有自己的天地了。'

    '你怎幺知道我没有自己的天地?'她突然反问,睫毛向上微翘,眼睛生动的盯着他。'我有一个自己的天地,在这儿和这儿,'她用手指指心和头。'这是连妈妈都不知道的。'

    '哦,'他颇感兴趣的望着她:'这里面藏些什幺东西呢?'

    '各种希奇古怪的东西!'她笑着说:'不能说的,说出来你会笑。我很喜欢幻想,常常躺在床上,幻想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,幻想许多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故事,我就去分担她的苦与乐。这是一个很好的游戏,思想装在你的脑子里,别人看不见也感不到,不管你想得多荒诞无稽,也没有人会笑你。于是,你就可以去想各种各样的事情。'

    '听起来很不错!'他点点头,凝视着晓彤,试着去领略她的境界。那一对眼睛明澈清莹,微微转动的眼珠流露着一层梦似的光彩。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脸上收回,那微翘的小鼻子,那修长秀气的眉毛,那薄薄的,带着点儿稚气和天真的小嘴,以及那时时刻刻,笼罩在她整个脸庞上的一种宁静、悠然和纯洁的气质。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!还只是朵被绿萼所包裹着的小蓓蕾!可是,她却那样的使人心动,使人情不自禁的要怜爱她。他为蠢动在自己胸中的那份热情而惊异,多年以来,他和好几个女人周旋过,来往过。说实话,那些女人都比晓彤女性化,比她成熟,比她够味。可是,当他凝视着晓彤的时候,他无法想象自己竟会喜欢过那种女人,这是颗高悬的小星星,那些是俯拾皆是的尘土!

    '哎呀!'晓彤忽然惊呼了一声,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'怎幺了?'魏如峰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'天都黑了,我要回家了!'晓彤匆匆忙忙的拿起书包,'妈妈一定急坏了。'

    '等一下!'魏如峰看了看表:'已经快六点了,干脆吃了饭再回去!'

    '噢,不行,不行!'晓彤的头摇得像博浪鼓,眼睛里的惊谎之色更加深了,不安的望着玻璃门:'已经六点了?真糟糕,爸爸要骂了!'

    '好吧,我送你回去。'魏如峰站起身来,心中在暗暗的叹息,时间,溜得多快!

    岸了帐,魏如峰和晓彤走出了'铃兰',暮色正缓慢的在台北市的上空张开,几家大些的商店已亮起了霓虹灯,街道上,拥挤的车辆仍然争先恐后的飞驰,车声和喇叭声组成了喧嚣的音乐。晓彤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,用手勾着魏如峰的腰,现在,她已没有来时那份拘束和恐慌,一面指示路径,一面催促魏如峰加快速度。魏如峰巴不得这条路出奇的长,他喜欢晓彤的胳膊绕在他腰间的滋味,更喜欢她那温热的呼吸吹拂着自己后脑的味道。可是,只一会儿,已经到了目的地,晓彤在巷口下了车,指着巷子说:'右面倒数第三家就是我的家,可是你千万不能来找我,记住!'

    '好,我答应。'魏如峰说:'星期六怎幺样?'

    '不一定!'

    魏如峰深深的望着她,说:'来不来是你的事,反正我每个星期六的三点半都在那儿等你。'

    '你等到几点钟?'晓彤迟疑的问。

    '等到铃兰关门逐客的时候。'

    晓彤咬咬嘴唇,不安的看看魏如峰,然后仓卒的喊了一声'再见',就跑进巷子里了。魏如峰没有马上离去,他目送着晓彤小小的身子被暮色苍茫的小巷所吞噬,才带着满怀异样的情绪跨上车子,缓缓的向街头驰去。

    晓彤走进家门的时候,心脏在猛烈的跳动着,预计将有一场责备在等着自己,而在心里迅速的打着谎话的腹稿。可是,家中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,她有些诧异,走进了母亲的房间,才看到室内只有梦竹一个人。梦竹正坐在梳妆台前面,面对着镜子,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,眼睛迟滞的望着前方。室内是一片混乱,地上全是打碎的颜色碟子,和撕掉的画稿,许多泡好的颜料,像胭脂、藤黄、靛青都流了一地,窗玻璃也破了一块,画笔扔得到处都是,晓彤被吓住了,书包从她肩上滑到地下,她惊呼了一声:'妈妈!'

    梦竹如梦初觉的抬起眼睛来,在镜子里看到吃惊的晓彤,就缓缓的转过身子,用手拭拭眼睛,疲倦的问:'怎幺这幺晚回来?'

    晓彤已忘掉她编好的谎话了。但是,梦竹并没有追问下去,只乏力的说:'你爸爸画不好画,发了脾气?矗镂野颜飧龇考涫帐耙幌隆?

    晓彤走过去,一面俯身拾起榻榻米上的碎玻璃,一面担心的问:'爸爸呢?''出去了。'

    '到哪里去了?'

    '我也不知道。'梦竹说,叹了口气,跪在榻榻米上,细心的把那些颜料能用的再装起来,为了购买这些颜料,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素!她用纸片把泡过的颜料兜起来,再倾进碟子里,晓彤插嘴说:'妈妈,那些颜料已经脏了,还能用吗?'

    梦竹呆了呆,看着地下的颜料,是的,脏了,已不能用了。她咬住嘴唇,突然用手蒙住了脸,失声的痛哭了起来。晓彤大吃一惊,立即扑了过去,抱住母亲,叫着说:'妈妈!不不不!妈妈!不!'

    梦竹支撑着站起来,走到床边去躺下,她仍然在哭,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,就一发而不可止。晓彤跪在母亲床前,不住的摇着母亲,惊惧的叫着:'妈妈!不要!妈妈!不要!'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幺,不过,自从父亲重拾画笔,脾气就出奇的坏,他没画好过一张画,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。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,看到母亲伤心,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。她哀求的说:'妈妈,不要哭,哦,妈妈!'她把头仆在母亲身边,几乎也要哭了。

    '晓彤,'梦竹止住了眼泪,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,幽幽的说:'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?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,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?'

    晓彤愣住了,说:'妈妈,你在说什幺?'

    '哦,'梦竹醒悟了过来:'没什幺,晓彤,我太疲倦了,我想躺一躺,你把房子收拾一下,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!'

    晓彤点了点头,注视着母亲,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,眼角还残余着眼泪。在梦竹的鬓边,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,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,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,她才只有三十八岁!

    魏如峰仰卧在床上,用手枕着头,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。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,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。光线所经之处,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。室内静悄悄的,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的起伏着,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。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,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,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。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,他翻了一个身,侧面而卧,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,翻开来,想定下心来细看。可是,书上的字浮动着,扭曲着,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,和一朵朵稚气的,雅致的,宁静的微笑。他拋下了书,近乎愤怒的自语了一句:'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,我打赌她是什幺都不懂的!'

    但,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,反而使他更加郁闷,从床上坐起来,他看了看手表,三点钟正。去?还是不去?这幺多个星期六,都是白等了,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。每个星期六下午,孤坐在'铃兰'的老位子上,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。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!那个女孩子有什幺了不起?论容貌,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,论吸引力,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。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,一对迷茫的,什幺都不懂的眼睛!到底有什幺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掷不下?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钉子?这幺多年来,混迹于商业场中,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,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!可是,他总以自己的坚强和定力而自负,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,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!而现在,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,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,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!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,拋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,想想看,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,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!

    在床沿上坐了半天,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,到底为了什幺,她居然不肯到'铃兰'去?有一份少女的矜持?还是看不起他?没想到他魏如峰,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!咬了咬牙,他猛的跳了起来,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,株守着三点半'铃兰'之约!

    '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!'他下决心的说,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,'要不然,干脆闯到她家里去!'他解开衬衫钮扣,预备换上干净的。但,才解了两个钮扣,他又废然的停下手来,把那件干净衬衫往床上一扔,叹了口气,重新落坐在床沿上,自言自语的说:'魏如峰,魏如峰,你不是十八、九岁,轻举妄动的年龄了,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!'

    用手托着下巴,他又怔怔的发起呆来。

    '表少爷!电话!'

    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,把他从沉思里唤醒过来,他从床沿上猛跳起来,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的来到他的脑中:'是她!'冲出房门,带着种反常的兴奋,他三级并作两级的冲下楼梯,窜进客厅里。一跑进客厅,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,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,何慕天抬起头来,诧异的望望他。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,放慢了脚步,他故示从容的走到电话机旁,握起了听筒。

    '喂?'他询问的喂了一声,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。

    '喂,'女性的声音,娇媚而带磁性:'如峰吗?猜猜我是谁?'

    '哦,'他嘘出一口气,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。又是她!懊死!对着听筒,他没好气的说:'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?有事没有?'

    '怎幺,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?'

    '我最近忙得要死,'他厌烦的说:'到底有什幺事?'

    '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?'对方在大撒其娇:'你忙些什幺嘛,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!今天晚上'

    '我没空,对不起,'他打断了对方:'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!'不等对方再说话,他立即挂断了电话。回过头来,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。他有些赧然,却有更多的失望。无精打采的扶着楼梯的扶手,走上了楼,回进自己的房中。

    必上房门,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。今天绝不再去'铃兰'当傻瓜了,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。杨晓彤,去她的吧!

    天下女人多着呢,她算得了什幺?闭上眼睛,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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