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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幻小说网 www.bookxh.com,几度夕阳红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心是这样的:大家抬起头来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对这颗心都有点莫测高深。小罗愣愣的说:'真是'有谁知'?我可看不懂!'

    '我也不懂!'胖子吴说。

    '大概只有画心的人自己懂!'萧燕说。

    梦竹静静的坐在那儿,微微的含着笑,在众目所瞩之下,悠然的用眼光在人群中溜了一圈,她的眼睛在何慕天脸上停了几秒钟,很快的又挪开了,后者正深深的望着她,带着股探索和了然的神情。当她移开目光时,他也转开了头。小罗叫了起来:'这总该罚了吧?比我的心还难懂!有谁能了解?梦竹!先解释!再受罚!'梦竹抿着嘴角,浅浅的一笑,慢吞吞的说:'真的没人看得懂?'

    '没有!'小罗叫:'如果有人看得懂,就放过你这一关!你问问看有没有人能懂你的心?'

    '只要有一个人懂,就不能罚我。'梦竹说。

    '行!'胖子吴说:'我相信没人能了解这颗少女的心,那幺复杂,又那幺密密层层的,别人一个心,你怎幺跑出那幺多个来了?'

    梦竹的眼睛又在人群中转动,似乎想找出那能了解这颗心的人。但是,半天也没人承认能了解。小罗、胖子吴、萧燕等又都闹个不停,叫着吵着要梦竹受罚。梦竹看看没有希望了,就叹了一口气,慢慢的站起身来。可是,她刚刚站起来,何慕天就咳了一声,呆呆的望着她,她也望着他,那对大眼睛似乎正脉脉的对他在作无声的询问:'你不懂吗?你不了解吗?你不知道吗?'

    何慕天调开眼光,提起一支笔来,在一张纸上写几个字,微微一笑说:'或者,这颗心的意思是如此吧!'

    大家看那张纸,上面写了七个字:'重重心事有谁知?'

    梦竹看到了这七个字,就带着个飘忽的微笑,坐回了位子里。同时,对何慕天幽幽的看了一眼。大家看到梦竹坐了回去,知道谜底已经揭露。萧燕不服的说:'这不是有点赖皮吗?她到底把心里的事表达了没有?'

    '既然有言在先,'王孝城看了看梦竹说:'也只好饶她了!'

    '我也有点不服气!'小罗说:'但是,好吧,饶就饶了她吧!算她便宜!我们还是再看看下一颗心是什幺?'

    下一颗是王孝城的'心'。

    '解释!'小罗又大叫了起来:'这算什幺东西?打哑谜吗?非好好的说明白不可!这也该罚双份!''我不是已经写明白了吗?'王孝城笑着说,似有意似无意的把眼光对室内溜了一圈。'有一个女孩子,在水的一方,似近非近,似远非远,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,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!'

    '解释!'小罗仍然敲着桌子嚷:'这个'伊人'是谁?'

    '伊人吗?哈!'王孝城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,学着小罗的口气说:'只在此屋中,人深不知处。'

    '好吧,又是一个鬼扯的!'萧燕说:'还是趁早罚他吧!'

    '对!'小罗附议:'这绝不能算数。'

    '梦竹那个都能算,我的还不能算?'王孝城笑着问。

    '不行!非罚不可!'

    '那幺,我学一个老鼠叫吧!'王孝城说着,就'吱吱吱,吱吱吱,'的叫了几声,然后又发出一大串的急叫:'吱吱吱,吱吱,吱吱吱吱吱'一直吱个不停了。

    '怎幺的?'萧燕问:'这只老鼠怎幺了?'

    '偷吃五香豆腐干,给小罗抓住尾巴了。'王孝城说。

    一阵哄然大笑。接下去是萧燕的心:大家看了,都顿时涌来无限的感慨,叹息之声纷纷而起,青春永在,欢乐长驻!行吗?这是每个人的愿望,可是,世界上没有永在的青春,也不会有长驻的欢乐!年年岁岁,常相聚首,又可能吗?这年轻的一群被炮火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里,逼到这嘉陵江畔。但是,谁能知道,可以聚首多久?日月流逝,岁月倏忽,他们原是风中柳絮,水中萍草,一朝相聚,知能几时?萧燕的这颗心代表了好多人的心,大家都有点不胜感触了。萧燕看到自己的心引起了大家的伤感,就笑着把纸条一揉,说:'乱写的!我们再看下去吧!'

    底下是何慕天的,打开来,大家都围上去看,出乎意料之外的,这张纸条上面根本就没有画心,只写着几行字:我的心早已失落,暮色里不知飘向何方?

    在座诸君有谁能寻觅?

    见着了(别碰碎它)请妥为收藏!

    '哈!'小罗抓了抓头:'更好了!连心都没有了!'

    '别多说!罚他吧!'萧燕说。

    '罚我?'何慕天问,啜了口酒。'我的心丢掉了嘛,怎幺能罚我呢?心已经失落了,还怎幺画得出来?'

    '赖皮,调皮,加顽皮!'萧燕说:'梦竹,你认为该不该罚?'

    梦竹正神思恍惚的望着那张纸条,听到萧燕问她说,她一惊,下意识的回答:'该!'

    '该?'何慕天问,望着梦竹,顿时,她觉得浑身一震。梦竹那对眼睛正从纸条上移到他的脸上,眸子悄悄的转动着,静静的巡逡着,在他的脸上探索寻觅。她那小小的脸庞上醉意盎然,眼睛里盈盈的盛满了成千成万缕柔情。他全身悸动,心脏痉挛,抓起了一支筷子,他敲着酒壶说:'该!就罚我填一阕词吧。'于是他深深的望着梦竹,用低沉的嗓音,豪放而激动的念了起来:'逝水流年,人生促促,痴情空惹闲愁!任他人嗤我,怪诞无俦,多少幽怀暗恨,对知己畅说无休人静也,为抒惆怅,高啭歌喉!难收,两行热泪,纵大放悲声,怎散繁忧?叹今生休矣,一任沉浮,唯有杯杯绿醑,应怜我,别绪悠悠,从今后,朝朝纵酒,恣意遨游!'

    念完,他举起酒杯,对着喉咙里灌去。许多酒泼在身上,他站起来,踉跄的走到窗前。酒在他的体内燃烧,他感到头中昏昏然,血管似乎都将迸裂。用手托住头,他凝视着窗外的月色。身后那一群人继续在玩,许多人都醉了,一部份醉于酒,一部份醉于情。喧嚣不止,吵闹不休,特宝大发酒疯,忽然高歌起'满江红'来,一部份和在里面大唱特唱。他掉转头,一眼又看到那对眼睛,如醉如痴,如怨如慕。他迅速的再回过头去望着窗外,但是,窗外也有着那对眼睛,盈盈的飘浮在夜空的每一个角落里。他把头逃避的仆在手腕中,喃喃的问:'天哪,如果有缘,为什幺相逢得这幺晚?如果没有缘,为什幺又要相逢?'

    嘉陵江的水静静的流着,暮云在天际增多增厚,密密层层的卷裹堆积。秋天的寒意正跟随着暮色逐渐加重,一阵秋风,带下了无数的黄叶,轻飘飘的飞落在水面,再缓缓的随波而去。梦竹披着一件毛衣,沿着江边,慢慢的向前走。从眼角,她可以看到何慕天仍然坐在镇口那家小茶馆里浅斟慢酌。走到那棵大柳树之下,她站定了,面对着嘉陵江,背倚着树干,她默然伫立。

    扁秃秃的柳条在她耳际轻拂,她抓住了一条,折断了,怜惜的抚摩着那脱叶的地方。远山在暮色中越变越模糊,只能看出一个朦胧的轮廓。云,已经变黑,而又慢慢的与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。水由灰白转为幽暗,隔江的景致已迷蒙难辨──夜来了。

    梦竹呆呆的站着,头靠在树干上,无意识的凝视着远处的天边。夜对她四面八方包围过来,寒风沉重的坠在她的衣襟上。一弯如眉的新月,正穿出云层,在昏茫如烟的夜雾中闪亮。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伫立了多久,但她固执的站着,一动也不动。秋虫在草际低鸣,水边有青蛙的声,偶尔,一两声噗通的青蛙跳进水中的声音,成了单调的夜色的点缀。风大了,冷气从手臂上向上爬,蔓延到背脊上。露水正逐渐浸湿她脚上的布鞋,冰凉的贴着她的脚心。一滴露珠突然从柳条上坠落,跌碎在她的脖子里,她一惊,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。

    有脚步声沿着岸边走来,她侧耳倾听,不敢回头。脚步似乎是向她这边走来的,她的双腿僵硬,脖子梗直,紧倚着树身,她全神贯注而无法移动。脚步在她身后停住了,她屏住呼吸,紧张的等候着身后的动静。但,时间缓慢的滑过去,背后却始终没有丝毫声响。

    饼份的寂静使她难以忍耐,站直了身子,她正想回头,一件夹大衣突然对她肩膀上落了下来,轻轻的裹住了她。她回过头去,暗夜里,一对深湛的眸子正闪烁着,像两道黑夜的星光。她全身紧张,而心灵悸动了,血液向她的脑子集中,耳朵里嗡嗡乱响。用手抓住了一把柳条,她平定了自己。迷迷蒙蒙的望着对方。

    夜色中,他穿著长衫的影子颀长的耸立着,在晚风的吹拂下,衣袂翩然。月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她的脸上,那样东一条西一条,有的深,有的浅。她的眼光从那些阴影后直射过来,带着那样强烈而奇异的火焰,定定的停驻在自己的脸上。她觉得喉头紧逼,情绪昏乱,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。

    就这样,他们彼此凝视而不发一语。枝头,露珠无声无息的滴落,草中,纺织娘在反复的低吟,远处,有青蛙在此起彼伏的互相呼应。夜,随着流水轻缓的流逝,那弯孤独的眉月,时而穿出云层,时而又隐进云中,大地上的一切,也跟着月亮的掩映,忽而清晰,忽而朦胧。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一声青蛙跳落水中的'噗通'之声,使他们同时惊觉。

    他轻咳了一声,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,轻轻的说:'夜很深了。''是的。'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。

    '好像──要起风。'他看了看天色。

    '是的。'

    '冷吗?'

    '不。'

    话停顿了,他们再度四目相瞩,似乎已无话可谈,又过了好久,他才低声的,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:'为什幺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幺晚?'

    '嗯?'她仿佛没听清楚。

    '平常,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?'

    '嗯。'

    '今天──等什幺?'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'你。'她的声音更低,但却十分清晰。

    '真的?'

    '不相信?'她反问。

    话又停顿了,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。然后,他的手慢慢的握住了她拉着柳条的手,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,用双手交握着。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脸,始终那样定定的,静静的,望着她。

    '你的手很冷。'他说。

    '是吗?'

    '是的?涠辶梗苁娣云砂?

    她的手指在他掌中轻颤。

    '你怕什幺?你在发抖。'

    '是吗?或者,有一些冷。'

    '那幺,站过来一点。'

    他轻轻拉了拉她,她身不由主的走过去了两步,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夹大衣拉拢,为她扣上领口的钮扣。然后,他用胳膊松松的圈住了她,凝视着她微向上仰的脸孔。

    '这样好些吗?'他问。

    '嗯。'她轻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他的手指绕着她的辫梢,细而滑的头发柔软的缠在他的手上。继续盯着她的眼睛,他问:'什幺时候开始,你爱上了黄昏的散步?'

    '什幺时候开始,你爱上了黄昏的浅酌?'她也问。

    '好像是你先开始散步,才有我的浅酌。'他说。

    '不,好像是先有你的浅酌,才有我的散步。'她说。

    '是吗?'他注视她。

    '嗯。'

    他的手放开了她的发辫,慢慢的从她腰际向上移,而捧住了她的脸。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。然后,他俯下头,自然而然的吻了吻她的唇,高雅得像个父亲或哥哥,就那样轻轻的在她嘴唇上碰触了一下。抬起头,他再凝视她,于是,突然间,一切堤防崩溃,他猛的拥住了她,嘴唇火热的紧压着她的,贪婪的、灸热的在她唇际搜寻。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,一只手托住她的头,把她的小身子紧紧的挤压在自己的胸前,而在全身血液奔腾的情况下,去体会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的温热,和那颗柔弱细致的小心脏,捶击着胸腔的跳动声。

    '唔,'她呻吟着,眼睛是阖拢的,语音模糊而低柔:'慕天,为什幺让我等这幺久?你明知道你明知道'她的声音被吻堵塞住。

    '我不敢'

    '不敢?为什幺?'

    '我不──不知道,别问,别多说。'他的嘴唇揉着她的,新的吻又接了上来,掩盖了一切的言语。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,压制已久的热情强烈的在他每根血管中燃烧。他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,沿着她的面颊滑向她的耳边,喘息的、低低的、呓语似的说:'这是真的吗?我能有你吗?我能吗?'

    '你能,如果你要。'她低语。脑中迅速的掠过一个黑影,高悌的黑影,但她闭闭眼睛,似乎已将那黑影挤出脑外。高悌!别去想!别去想!她要这个'现在',这个太美丽的'现在'!风在吹拂,月在移动,水在低唱还有比这一剎那更美的时刻吗?还有比这境界更好的天地吗?太美了!太好了!

    太神奇了!她愿为生命而歌,为世界万物而笑。太美了,太好了,太神奇了!这微风,这月亮,这低柔轻缓的流水

    '我要?'他的声音沉oe喑哑,像来自森林中的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'我要?是的,我要!'他叹息。嘴唇在她面颊上揉擦,又落回到她的唇上。'我要,我要,我要。'他重复着。

    '慕天,'她喃喃呼唤:'慕天,慕天。'她的胳膊紧缠着他的脖子,被露水浸湿的手臂清凉的贴着他的皮肤。'慕──天──'幽幽的,长长的一声低唤,是个长而震颤的小提琴琴弦上的音符。

    '你听到风声吗?'他问:'风在这儿,它知道我。'他像呓语般的说:'水也在这儿,水也知道我。我发誓我用我全心灵来爱你──全心灵,没有丝毫的虚伪、欺骗、和保留。'

    '用不着誓言,'她说:'我知道,我信任,我也了解。'她把脸拉开了一段距离,用清亮的眸子,单纯而信赖的望着他。

    月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,苍白,凝肃,美丽。燃烧着的眼睛里汪聚着热情,唇边是个沉静而心满意足的微笑。他注视她,一下子就把这黑色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口。低低的,迫切的自语着说:'我但愿冥冥中有一个神能为我的心作证──我不想伤害你,天知道!让你远离开一切的伤害!'

    '没有人会伤害我。'她轻声说,高悌的黑影又来了,摔摔头,她硬把那黑影摔掉。仰起头来,她渴望而热烈的说:'有你在,我还怕什幺伤害?我什幺都不怕。'

    他闭闭眼睛,身子晃了晃,揽紧了她,他再吻她。月亮在云里穿出穿进,露珠在枝头悄悄跌落,夜的脚步缓缓的踩着流水而去。风在叹息,水在叹息,一两只秋虫拉长了嗓子,也在幽幽的叹息。她在他怀里悸动了一下。轻轻的说:'有人来了,我听到脚步声。'

    '别管!'他说,继续吻她:'让他去!'

    '他向我们走来了。'

    '别管!'

    她推开他。月色里,一个老妇人挺立在月光之下,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,严肃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责备意味,愤愤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影。

    '好呀,小姐!'她叫。

    '哦,是你,奶妈。'梦竹慢悠悠的说,透了一口气,神态立即显得宁静而坦然。是奶妈,不是母亲!只要不是母亲就好!她牵着何慕天的手,把他的手放在奶妈的手腕上,微笑着,安详而恬然的说:'奶妈,这是何慕天。'又仰头对何慕天说:'这是我的奶妈,她常弄糊涂了,以为自己是我的妈妈。我也常弄糊涂了,也把她当作妈妈。'

    何慕天的手停在奶妈的手腕上,微俯着身子,他安静的望着奶妈的脸,亲切的说:'你好,奶妈。'

    '我?'奶妈注视着这张脸,怎样的一对深沉诚挚的眼睛!

    怎样的一副恳切温柔的语调!还有那神态,那风度,那举止那漂亮温文而年轻的脸!她用手揉揉鼻子,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:'我,我好。'

    '我正在和梦竹看月亮,'何慕天说:'月亮真美,不是吗?'

    '嗯,嗯,美,真美。'奶妈从鼻子里接着腔,美?真美?

    你们看到了吗?天知道你们怎样看月亮的!可是,这男孩子的语气那样柔和,不容人反驳,也不令人讨厌。嗯,反正,月亮总是美的。

    '你来找我吗?'梦竹问:'我又不是三岁小娃娃,离开一下下你就到处找。'

    '哦,好小姐!'奶妈回复到现实中来了:'一下下!说得好!吃过晚饭跑出来,就没影子了,现在几点了,知道吗?衣服也不穿够,跑到这河边来吹风''她不会受凉的,奶妈。'何慕天插进来说。

    不会受凉的?当然啦!奶妈张大眼睛,望着面前这颀长而漂亮的青年。不会受凉的!你的衣服裹着她,你的胳膊抱着她,她当然不会受凉啦,但是,你呢?穿得那幺单薄,站在这风地里,也不怕冷吗?秋夜的露水那幺重,看你们连头发都湿了。跺了跺脚,驱除了部份由脚底向上窜的寒气,她忍耐的说:'好了,小姐,该回去了吧?你妈叫我出来找你,回头挨了骂,又该生气不吃饭了。'

    梦竹凝视着何慕天,微微的含着笑,半侧着头,一股浑然忘我的样子。何慕天扶着树干,也默默的凝视着梦竹。好久之后,梦竹才慢吞吞的解下了身上的大衣,递给何慕天。何慕天机械化的接了过来,仍然注视着梦竹。奶妈忍耐的站在一边等待,看着他们相对而立,却久久都无动静,而梦竹解下了大衣之后,在恻恻的寒风里,又不胜其瑟缩,小小的鼻头都冻红了。如果再不管他们,很可能他们要这样相对到天亮。于是,她走上前去,像牵一个小女孩般牵住了梦竹的手,说:'走吧,走吧!'

    梦竹顺从的、机械化的跟着她走了几步,一面还回过头去望着何慕天,后者仍然伫立在柳树之下,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跟踪着她。

    '走吧!走吧!'

    奶妈拉着梦竹向前走,心中又气愤了起来,这算什幺?女孩儿家深更半夜和男孩子在河边约会,还做出这股难分难舍的样子来。何况梦竹还是有了婆家的!扯住她,她向前迈了几个急步,嚷着说:'好了,好了,只乖拼个什幺?再不回去,你妈会把你撕碎掉!看看你,这是副什幺样子?要是给高家的知道,你还要不要做人呢?'

    '奶妈!'梦竹喊了一下,突然挣脱了奶妈的手,跑回到柳树底下。那儿,何慕天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树,动也不动的挺立着。梦竹仰着头,对何慕天不知道说了两句什幺,才掉回身来,跑到奶妈身边,说:'我们走吧!'

    '你又跑去讲什幺?'

    '你别管!'

    '好,我不管!'奶妈咬咬牙说:'你趁早跟我回家去,然后把今天晚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妈,让你妈来教训你,反正我管不着你!'

    梦竹嘟起了嘴,眼睛望着地下,说:'你真要告诉妈?'

    '当然啦!女孩儿家黑夜里在河边和男人家搂搂抱抱,别以为我老了眼睛看不清!看月亮?月亮长到那儿去了?别丢人了'

    '奶妈!你说得好听一点好不好?'

    '哟哟,怪我说得不好听,不怪你自己做得不好看呀!'

    '你!'梦竹气得跺了跺脚:'你根本不懂爱情!'

    '哎哟,我不懂!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懂!梦竹,你小心点儿,男人有几根肠子我全知道!别看你这个什幺大青天,离恨天的'

    '何慕天!'梦竹叫。

    '好好,何慕天就何慕天,长得尽管白白净净,心里还不是骯脏一堆!梦竹,你可是有了婆家了'

    '奶妈!'梦竹气愤愤的大叫:'闭上你的嘴巴!你是老糊涂了,是不是?''我?'奶妈盯着梦竹说:'我是老糊涂?你才是小糊涂呢!'

    '我怎幺糊涂?'梦竹问:'你根本不懂!我在追寻一份最美丽的感情,像诗一样,像梦一样,像月亮、云、和星星一样,又美丽,又神奇,又'话没说完,接连就是两声'阿嚏!阿嚏!'把诗和梦都赶走了,她站住,揉揉鼻子,又是一声'阿嚏',奶妈点点头说:'你看!你看!我就知道你非受凉不可!还不走快一点!云啊,星星啊,也保不了你不生病啊!'

    跨进家门,才走进堂屋,梦竹就不由一愣?罾咸谔梦菡猩癜盖懊娴姆阶辣撸徽抛咸茨镜囊巫永铩郎希偷迫嫉昧亮恋模杌频墓庀哒丈湓诶罾咸牧成稀?br>

    由于长久的蜗居室中,而太少接触阳光,她的脸色就显得特别的苍白。两道黑黑的眉毛低压在锐利有神的眼睛上,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庄重之感,她靠在椅子里,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,冷冷的望着走进来的女儿。用严厉而不杂丝毫感情的声音说:'过来!梦竹!'

    梦竹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,慢吞吞的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'你到哪里去了?弄得这幺晚?你说!'

    '我'梦竹垂下头,轻轻的吐出两个字:'散步。'

    '散步?'李老太太挑起眉毛:'散步!你骗谁呀?你从吃过晚饭散步到现在?'

    '嗯。'

    '你还敢嗯?你趁早说出来吧,你干了些什幺事情?'

    '没有干什幺嘛,'梦竹说:'就是散步。'

    '奶妈!'李老太太喊,眼光锐利的,穿透一切的盯在奶妈的脸上。'你在哪儿找到她的?'

    '在'奶妈扫了梦竹一眼,她向来对李老太太有几分畏惧,嗫嚅了一会儿,终于说了出来:'河边上。'

    '河边上!这幺晚,她在河边上做什幺?'李老太太更加严厉的望着奶妈,在这对厉害的眼光下,要撒谎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'她在她在'奶妈咽了一口口水:'在'

    '奶妈!'李老太太睨视着她:'你可不许帮她隐瞒!'

    '她在在看月亮!'

    '看月亮?'李老太太皱皱眉:'她一个人?'

    '她'奶妈周身的不自在,李老太太的厉害使她无招架之力:'她她'

    '阿嚏!'梦竹打了个喷嚏,奶妈望了她一眼,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掉换话题:'瞧,受凉了吧!到河边上吹风吹的!赶紧到床上去躺着吧!'

    '奶──妈!稳櫎─问──你──话!'李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:'她和谁在河边看月亮?'

    '阿嚏!'梦竹又是个喷嚏。

    '她──'奶妈伸伸脖子,仿佛有个鸡蛋梗在喉咙里:'一个人。'

    '一个人?'李老太太不信任的问:'就她一个人?'

    '嗯,就她一个人。'鸡蛋咽下去了,谎已经撒了,就硬着头皮撒到底吧!

    '奶妈,'李老太太审视着奶妈,多年相处,她知道这老妇人是老实透了的人,从不敢撒谎的。'你说的都是真话?没有帮这个鬼丫头隐瞒我?你知道,说了谎话将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!'

    奶妈机伶伶的连打了两个冷战。

    '她确实是一个人吗?你看清楚了?'李老太太再钉了一句。

    '阿嚏!阿嚏!阿──嚏!'梦竹揉着鼻子,眨巴着眼睛,望着奶妈。

    '嗯,嗯,当然看清楚了,就她一个人。'奶妈心一横,拔舌地狱就拔舌地狱吧。

    李老太太抬起眼睛来,似乎是相信了,凝视着梦竹,她点点头,冷冷的说:'梦竹!你给我放规矩一点!以后待在家里少出去,看你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就不正经,我们李家是书香门第,你可别给我出乖露丑!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,深更半夜在河边闲荡,算什幺名堂?你到底在做什幺?'

    '稳櫎─'梦竹的眼珠转了转:'作诗,找灵感!'

    '作诗?你作了首什幺诗?念给我听听看!'

    '稳櫎─'仓卒间,梦竹找不到搪塞的东西,咽了口口水,她念出了何慕天的词:'逝水流年,人生促促,痴情空惹闲愁!任他人嗤我,怪诞无俦,多少幽怀暗恨,对知己畅说无休'

    '好了,'李老太太打断了她:'你就会作这种词!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头!看吧,将来门风一定要败在你手上。去吧,回房去!穿那幺一点点,找病!'

    梦竹回到房间里,长长的透出一口气。在床沿上坐了下来,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。'逝水流年,人生促促,痴情空惹闲愁!'是吗?痴情空惹闲愁?她病捌鹧劬Γ乒饫铮文教斓牧吃诨鹈缰幸帧?何──慕──天──'她张着嘴,无声的念:'何──慕──天──'门推开了,奶妈在她面前一站,手里拿着托盘。

    '做什幺?'她问。

    '敲敲蛋!'

    她望着奶妈,奶妈也望着她。噘噘嘴,她笑了,看在'拔舌地狱'上,这两个蛋似乎是非吃不可。勉为其难,在奶妈虎视眈耽的监视下,她伸着脖子,好不容易的噎下了那两个蛋,奶妈看着她吃完,又递上一个碗。

    '这又是什幺?'梦竹瞪大眼睛问。

    '红糖姜汤,祛寒的,赶紧趁热吃!'

    '稳櫎─根本没受凉!'

    '还说没有,刚刚起码打了十个喷嚏!'

    '那──那是装出来的──'话没说完,鼻子里一阵发痒,禁不住连着两声'阿嚏',倒是货真价实的喷嚏,奶妈点点头说:'你看!怎样?'

    梦竹斜睨着奶妈,无可奈何。接过碗来,她一口口的咽了下去,禁不住蹙眉尴嘴。奶妈收拾了碗筷,把她的睡衣找出来,放在枕头旁边,抖开棉被,铺好了床。再审视了她好一会儿,才拿起托盘,准备出去,走了两步又站住了,对她叽哩咕噜的说:'我下拔舌地狱倒没关系,只是,好小姐,你妈这个脾气,你是清楚的。你和那个什幺天要是认了真,你可准备怎幺办?不是小娃娃了,一切事情,你也该自己想想清楚!'

    说完,她拿着托盘走了。这儿,梦竹用双手托着下巴,瞪视着油灯,真正的发起呆来。油灯上的火焰忽大忽小,忽明忽暗,似乎在象征着那茫不可知的未来。

    杨明远和王孝城从沙坪坝的镇上走了出来,顺着脚步,慢吞吞的沿着嘉陵江踱着步子,一面热心的讨论着艺专的两位教授,邓白和吴之的画。这两位教授都教花卉,而杨明远却是李长白的得意门生,特别喜爱工笔人物。王孝城不喜欢工笔画,嫌它太琐碎太细致,一来就耸耸肩说:'画一只猴子哦!三万六千根毫毛,一根根的画上去,一只猴子就可以画上几小时,简直是杀时间!假若画一张'百猴图',可以把人从头发黑的时候画到头发白的时候,毫毛还没画到一半呢!'

    他自己画写意,山水和花卉都来,杨明远也常常说王孝城的画:'提起笔来,就那幺一挥一洒,这儿提一下,那边点一点,就算完事,枝子从哪儿长出来的都不知道!'

    所以每当画起画来,两个人都少不了要挖苦对方,王孝城一来就问:'美人衣服上的花绣了几朵了?'

    杨明远也会来一句:'涂了几个墨团团了?'

    原来,王孝城曾有一张得意的'墨荷',用大号画笔画的,气派非常之雄厚,整张画纸上就是几匹荷叶,和一枝亭亭伸出的莲蓬。杨明远认为画得太草率,称他是'涂几个墨团团'。每次谈起画画,也总是要争论几句,像邓白和吴之,杨明远就喜欢邓白,王孝城喜欢吴之。两人走着一边还大声的辩论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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